在众多的红学研究成果中，有一种说法认为恭王府便是曹雪芹创作红楼梦时大观园的蓝本。《红楼梦》创作于清朝康乾盛世之时，此时的恭王府仅仅是和珅的私宅，其建筑规制和内部陈设尚无法达到王府级别，然后在此后的几十年的时间里，恭王府又相继迎来了庆亲王永璘和恭亲王奕訢。两位王爷的入住，特别是恭亲王奕訢，带给了恭王府质的飞跃，成为了真正尊贵的王府。虽然诸多争论尚无结果，也不管恭王府究竟是不是曹雪芹笔下的大观园，可以肯定的一点是，在《红楼梦》中所描绘的王府建筑、陈设以及生活均可以作为恭王府的参考。本文便从《红楼梦》中的只字片语，寻找一下恭王府家具类文物的收藏征集方向。

1、时空交错——明式家具与清式家具的兼容：

前文提到，红楼梦的写作时间正处于清朝康乾盛世之时，此时正是国力雄厚，手工业高速发展时期，尤其是作为生活必需品的家具，为了迎合皇家口味，从明代家具的简约秀美逐渐发展成为了清代家具的奢华繁复。无论在紫禁城还是贵族家中，明式家具和清式家具混搭使用成为一道风景。《红楼梦》的如下段落中可见一斑：

探春素喜阔朗，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。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，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，并数十方宝砚，各色笔筒，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．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，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。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，左右挂着一副对联，乃是颜鲁公墨迹，其词云：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。案上设着大鼎。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，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。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，旁边挂着小锤。那板儿略熟了些，便要摘那锤子要击，丫鬟们忙拦住他。他又要佛手吃，探春拣了一个与他说：＂顽罢，吃不得的。＂东边便设着卧榻，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。（《红楼梦》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）

大紫檀雕螭案上，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，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，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，又有一副对联，乃乌木联牌。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。（《红楼梦》第三回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）

上文提到的“花梨大理石大案”、“拔步床”与“交椅”，均为明式家具的典型器形。从中国古典家具的发展进程看，其年代区分并没有因为朝代的更迭而发生明显的转变，尤其是在曹雪芹先生生活的清朝前期，明式家具作为中国传统家具的优秀典范仍在广泛的使用着。尤其是黄花黎木质坚硬，明式家具的结构合理，因此在清代王府中，适当的陈设部分黄花黎家具不失为点睛之笔，既能展现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，更是体现了清中期王公贵族家具陈设的特点。

2、区域融合——南方家具与北方家具的混搭：

在曹雪芹先生创作《红楼梦》时，故意混淆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，以至于今日红楼之争仍在为大观园是在北京还是南京争论不休。在红楼梦的片段中更是多次出现南北家具混搭的场景。例如在红楼梦中多次提到了“炕”，这里的炕指的是木炕。“老嬷嬷们让黛玉炕上坐，炕沿上却有两个锦褥对设，黛玉度其位次，便不上炕，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。”“老嬷嬷听了，于是又引黛玉出来，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。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，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。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，亦是半旧的青缎靠背坐褥。”

炕是北方居室中常见的取暖设备。在北京故宫博物院中，几乎每间殿堂中都陈设有木炕。在营造学社于1937年绘制的恭王府锡晋斋实测图中，我们更可以看到，只锡晋斋一间大殿中便有二十多张木炕。一般一张炕的尺寸是适合一间屋子的尺寸定制的，炕上的陈设除了被褥，靠垫外，还有可随时移动的炕桌、炕边柜或炕几、甚至还有装饰用的矮屏风。炕下设脚踏，一为坐在炕上搭脚舒适，二为隔潮取暖。

在红楼梦中，还多次出现了南方典型家具拔步床。例如在探春的秋爽斋中“东边便设着卧榻，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。”

在明清时代，拔步床是典型的富贵奢华之物，如《天水冰山录》记载严嵩被抄没的床有640张之多，包括“螺钿雕彩漆大八步床五十二张，雕嵌大理石床八张，彩漆雕漆八步中床（即中号床）一百四十五张，榉木刻诗画中床一张，描金穿藤雕花凉床一百三十张，山字屏风并梳背小凉床一百三十八张，素漆花雕木凉床四十张，各式大小新旧木床一百二十六张”。拔步床形式上是架子床外又套了一层封闭式的围廊，就像床外又有一个小房子一般，床两侧可设小柜，床屉下还可设抽斗，形制浩大，做工复杂，往往成为富贵生活的象征。南方的冬天没有取暖设备，夜间的一切活动均可在拔步床内解决，还可在床下放置取暖用的炭火盆，体现了古人生活的智慧和艺术。

一时进入榭中，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，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，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盂各色茶具．那边有两三个丫头煽风炉煮茶，这一边另外几个丫头也煽风炉烫酒呢．（《红楼梦》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）这里出现了竹案也是典型的南方家具。

明清家具根据制作地点的不同分为“京作”、“苏作”、“晋作”和“广作”。京作家具吸收了古铜器和汉石刻艺术的营养，体现了帝王、贵胄的审美趣好，追求厚重的造型、庞大的体形，形成了雍容大气、绚丽豪华的“京作”风格；苏作家具是指以苏州、无锡、常熟等江南为中心的地区制作的家具，其造型简约清秀，线条优美；山西式样的家具，行话曰“晋作”，晋作家具成派于清，体量朋硕、沉穆劲挺、框厚板实、大边坚梆为之特色，其用料手面阔大，以当地所产核桃木为主，榆桦松杉辅之；广作家具则用材粗壮，造型厚重、大气；用料清一色，互不掺用，豪华气派。特别值得一提的是，广作家具中的镶嵌技艺独特，可谓一绝。

在清朝时期，王府中的大部分家具为分府时，皇帝所赐的造办处制作的家具，为“京作”家具。而苏作和广作家具的北上，也逐渐成为达官贵人收藏使用的主力。在《红楼梦》中，我们可以看到既有气势宏大的“紫檀雕螭纹大案”，又有“梅花式洋漆小几”，种类繁多，南北融合。在恭王府的历史档案中我们可以查到，恭亲王奕訢分府之时，咸丰皇帝赐予了宫廷造办处制作的紫檀家具六十余件之多。现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原恭王府紫檀家具，便是最好例证。除此之外，还应增加苏作家具、晋作家具及广作家具，也丰富展示品种和类型。

3、等级森严——家具的陈设和使用体现了鲜明的阶级印记

一时贾琏的乳母赵嬷嬷走来，贾琏凤姐忙让吃酒，令其上炕去．赵嬷嬷执意不肯．平儿等早于炕沿下设下一杌，又有一小脚踏，赵嬷嬷在脚踏上坐了。（《红楼梦》第十六回贾元春才选凤藻宫秦鲸卿夭逝黄泉路）

这里凤姐儿已带着人摆设整齐，上面左右两张榻，榻上都铺着锦裀蓉，每一榻前有两张雕漆几，也有海棠式的，也有梅花式的，也有荷叶式的，也有葵花式的，也有方的，也有圆的，其式不一．一个上面放着炉瓶，一分攒盒，一个上面空设着，预备放人所喜食物．上面二榻四几，是贾母薛姨妈，下面一椅两几，是王夫人的，余者都是一椅一几．（《红楼梦》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）

从上述两段描写中，我们看到赵嬷嬷只能在脚踏上吃饭，贾母、薛姨妈与其他女眷使用的家具配置不同，这些都体现了封建社会的等级之分。因此在恭王府的家具征集中，不能只征集黄花黎、紫檀这些名贵木材的高档家具，还应有部分红酸枝木、鸡翅木甚至是柴木的家具。

在北京戒台寺，目前还保留着部分原恭王府家具，据记载是当年奕訢隐居戒台寺时带去的。此批家具中有紫檀木的、红酸枝木的，还有少量柴木的。应为当时随从和仆人所用。此批家具同样证明了恭王府当年使用家具的档次多样。

4、精美奢华——珍贵木料和多种工艺的使用

在《红楼梦》中描写的家具均为工艺高超、材质珍贵的明清家具。从品种上设计了案、几、榻、柜、凳、桌、屏风等多个品种。从材质上有紫檀、花梨、楠木、乌木、鸡翅木等材质，用材考究，多以硬木为主。从工艺上，有雕刻、雕漆、描金、錾金、镶嵌等，复杂精细。可谓工不厌精，料不厌细。

书中记载之物便有：紫檀雕螭纹大案、楠木炕桌、梅花洋漆小几、描金洋漆小几脚踏、各式雕漆梅花小几、雕漆荷花小几、雕漆葵花小几、雕漆海棠花式小几、绣墩、嵌螺钿小柜、花梨小桌、各式圆桌、各式精美的屏风等，将清代王府贵族纸醉金迷的生活场景表现的淋漓尽致。

在《红楼梦》中所提到的家具中，也有不适于恭王府陈设的家具。例如文中提到的交椅起源于古代的马扎，也可以说是带靠背的马札。在交椅进入厅堂时，它的交叉折叠的椅足已失去了原来野外使用的功能，于是有人将它改成常规椅子的四条直足，这便成了“圈椅”。现传世的明式交椅，以黄花梨最珍稀，而杂木交椅的存世量不少。恭王府的鼎盛时期已是咸丰年间，交椅已被圈椅、官帽椅或扶手椅替代，因此在恭王府的陈设中，不应出现交椅。但是，如果有存世的完整且品相好的黄花黎交椅，也应作为珍贵文物予以收藏。

除交椅外，《红楼梦》中还提到了拔步床。拔步床，又叫八步床，是体型最大的一种床，前面有碧纱厨及踏步。拔步床在《鲁班经匠家境》中被分别列为“大床”和“小床”两类，其实是拔步床的繁简两种形式。拔步床为明清时期流行的一种大型床，其多在南方地区使用。曹雪芹在《红楼梦》中描写拔步床，也许是因为曹雪芹家中曾经在南方生活，因此在迁移至北京后将拔步床带至北京宅中，也许是将南京和北京的生活模糊写作混杂而至。但在恭王府中，无论是庆亲王永璘还是恭亲王奕訢均是在紫禁城长大后分府出来，在恭王府的陈设中有拔步床的可能性甚小。

综上所述，在《红楼梦》中所体现的清代王府家具有着以下特点：明代精品的黄花黎家具依然在使用，但已不作为主要陈设；清代家具以紫檀、鸡翅木等名贵木料制作的家具为主，并配以镶嵌、雕刻等多种工艺；大部分家具陈设严格按照等级制度使用。

恭王府现有馆藏文物中，以家具类文物为长项，无论是品种还是材质均在国内博物馆中处于优势地位，但还存在着缺项。例如黄花黎架子床这一具有代表性的明代家具，以及多宝阁等书房类家具、顶箱柜等大型家具都有待征集。力争在今后慢慢补充，为观众展现完整的清代王府生活风貌。

（高晓媛）